中国慈善家 · 2023-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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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公里!这是4人组成的“残障姐妹”在香港最经典徒步路线麦理浩径走过的路程。
麦理浩径全长100公里,横跨8座郊野公园,翻越20多座山头,沿途山海、沙滩、丛林、溪涧风景各异。11月24日,香港“乐施毅行者”徒步募捐活动开启,4人组队挑战在48小时内走完麦理浩径全段。
“乐施毅行者”是香港最大型的远足筹款活动,自1986年创立以来有超过10万人参加,总筹款逾6亿港元,用于支持乐施会在香港、中国内地、非洲及亚洲其他地区开展扶贫救灾和倡导工作。
“残障姐妹”的加入是“乐施毅行者”举办39年以来,首次有来自内地的残障队伍参加。
让世界看到残障女性
“残障姐妹”4人小组中,有两位听障女孩:设计师李宁、程序员王瑜,她们都是公益机构北京市通州区乐益融社会工作事务所(以下简称“乐益融”)发起的残障融合戏剧《逆转未来》中的演员;两位非残障女孩,如玉是乐益融的工作人员,竟晓是志愿者。
竟晓、王瑜、李宁、如玉(从左到右)在麦理浩径起点合影。受访者供图
之所以组成这样一支队伍,与乐益融所倡导的残健融合密切相关。“我们希望健全朋友通过这样的活动去了解残障朋友,去除对残障人士的刻板印象,能像对待普通人一样对待他们。”机构发起人之一妖妖如此说到。
除了麦理浩径本身的成熟度和绝美风景外,来自不同地域、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组队,一路互相扶持鼓励,克服困难完成旅程,也是“乐施毅行者”活动最富魅力之处。今年全球有约850余支队伍参加,其中来自内地的队伍有50支,而“残障姐妹”是唯一一支残健融合队伍,也是首支来自内地的残障队伍。
4名队员都是“90后”、户外运动爱好者,或多或少有过徒步、骑行等经历,但48小时走100公里,累计爬升高度超4000米,这对“残障姐妹”来说绝非易事,考验的不仅是个人能力,更是团队协作。
距离活动开始还有3个多月,4人小组就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大家一边各自进行体能训练,一边找机会“合体”进行越野拉练。因为沟通存在障碍,大家在前期就定好了分工:户外经验最丰富的竟晓当队长;王瑜有听力障碍,但佩戴助听器后能听见声音,能讲话,也会手语,担当队内的“双语大师”;李宁是语言兼听力障碍人士,会手语,能读懂一点唇语,就提前和队友们说好,徒步过程中可以用简单手势、讲关键词,这样她就能结合肢体、口型来理解队友的意思;如玉性格温和,因妈妈生病需要坐轮椅,也更能理解残障人士,成了队伍里的最佳协调员。
在北京“香八拉”徒步路线练习过程中,队员们相互沟通。受访者供图
“残障人士只是在某一方面有障碍,在别的方面可能就有优势,大家的能力是互补的。”如玉说。比如,“乐施毅行者”的参加规则要求,每支队伍最少需要筹得8000港币以支持乐施会在亚洲、非洲的扶贫救灾项目。前期宣传时,作为设计师的李宁就为4位队员设计了个人海报,她筹的款也是最多的。
与此同时,乐益融的伙伴也组织了后援队,乐施会在沿途设置了10个打卡点,为参赛者提供水、热饮、面包等补给。后援队做好了计划,在第3、6、8、10个打卡点为队员们进行物资支援和补充,并列好了所要支援的物资:充电宝、外套、袜子、饭团、能量棒、巧克力、糖果、电解质、雨衣、头灯……
“我们把这次活动当成残健融合的一次实践。她们出现在赛场上,让更多人看到残障女性的身影,看到她们通过自己的能力,也可以去探索、去挑战,用自己的力量帮助更多的人。”妖妖说。
“让世界看到残障女性,让残障融合容易发生”,李宁也在她的个人海报中发出了这样的宣言。
李宁为四位队员做的筹款宣传海报。
旅途中的风景
11月24日9点30分,“残障姐妹”作为第二批出发的毅行者队伍,从麦理浩径起点北潭涌出发。在一众队伍中,她们看上去并不特别。乐施会的工作人员特地为她们加油,姑娘们很是雀跃,尤其是李宁和王瑜。
22岁以前,李宁从未独自出过远门,但自从2018年独自经历两次跨省旅行后,她已经去过海内外不少地方,比如古巴。去年她去了四川峨眉山,在往山上走的路上,她看到眼前的高山,山间的云雾,远处的金顶,感动得流泪。也是从那一次开始,她喜欢上了徒步。
王瑜从小被父母保护得很好,第一次想自己出远门时还遭到家里人强烈反对,最后只能去有亲戚在的城市旅行。2021年,她从北京到长沙去考手语翻译证书,那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行,同去考证的健全朋友成了她的翻译。这次去香港,是她离家最远的一次,还成了别人的翻译。
然而“乐施毅行者”毕竟不同于旅行,它是一项挑战,前路充满未知。
在旅途的前十几公里,一路坦途,碧蓝的海、晴朗的天、干净的沙滩、翱翔的鹰、悠哉吃草的牛,喜悦和新奇感充满了她们。“一边想欢呼大笑,一边记着还要保存点体力”,如玉说。
刚出发时,难掩兴奋的王瑜(中)和李宁(右)。受访者供图
随后,路途开始爬升,进入布满碎石的山路,上坡下坡交替进行。海风凛冽,太阳暴晒,几小时后,大家便感到口干舌燥、腿脚发酸、饥肠辘辘了。队长竟晓教大家拉伸和更好的发力方式。队员们也开始注意路标,计算着下一个打卡点的距离。
山间的风景依旧美丽,而随着里程的增加,体力和精力在持续消耗。到了下午,不断有比她们晚出发的队伍在超越她们,队员们感到了压力。晚8点,天全黑下来,此时她们已跋涉24.7公里,到达第二个打卡点。王瑜背了个大包,她原想把所有东西都带全,这样队友们需要时就能用上,可刚出发没多久就开始感到背酸,走山路时全身肌肉更是酸上加痛。虽然有队友帮忙分担,但因为前期消耗太大,她选择了退出。
麦理浩径上布满碎石的山路。图/徐辉
剩下的3名队员,接下来要在夜间爬过三个陡峭的山头,前往第三个打卡点。夜里,大家戴着头灯,照着自己前面一小截路,狭窄的山路上,一不小心就会走偏。在一个拐弯处,如玉走着走着发现不对劲,突然就慌了,幸好李宁发现她走偏,给她指了指路,才回到正确路线上。
山路难走,下坡时重心不稳,很容易崴脚,于是大家小心慢行。3个女孩原计划在凌晨1点到2点之间抵达第三个打卡点,但进度比预想的要慢得多。队长走最前面,走一段路便停下来等等大家;如玉走中间,感到害怕时,就唱歌给自己壮胆,咬牙坚持;李宁在如玉的后方,她听不见歌声,只能看脚下的路,还有不远处的队友们的灯光。
一行人最终在凌晨3点抵达了第三个打卡点。35.1公里,如玉、李宁在这里退出。
夜晚的打卡点,很多队伍在此休整。受访者供图
之后,队长竟晓继续向前,在第二天晚上9点多,总计跋涉36小时后,到达第六个打卡点。再往后,是海拔陡然升高的第七、第八打卡点,海拔分别达到500米、900米以上。如果独自一人夜间前行,生理和心理都将承受巨大的压力,加上体力已消耗殆尽,竟晓退出。
至此,4位队员结束了这次毅行者的挑战,合计完成156公里路程。
那是我们走过的路
原本大家最担心的沟通问题,在队内没有出现,却在队外出现了。
24日傍晚,在走一段下坡路时,其他队伍中有人小跑前进,要超过她们,在李宁身后说了句“让一下”,但李宁听不见,于是那个人推了李宁一把,如果不是旁边有扶手,李宁就摔倒在山路上了。
队友们知道后,担心再出现类似情况,她们排成了一列:队长走在最前面,然后是李宁,如玉和王瑜压后。后面再有人经过,如玉就会拍李宁提醒一下。拍了几次后,李宁告诉如玉不需要这样。幸好他们后来也没有再碰到急躁的人。
但这件事也让李宁心里有些负担,觉得继续走下去,可能会拖累队友。
队员的号码牌和退出证明书。受访者供图
退出后,李宁回酒店睡了一觉,醒来全身肌肉并没有想象中的酸痛,她心里更不舒服了,“这像极了我在生活中遇到的其他事情,一是没有平台,二是有了平台也不能使我尽情发挥。我看到电视上的奥运会运动员,为突破自我,发现自我,不断挑战极限,可在我这里感觉非常难实现。”
大家都认为,对残障人士的要求不要太高,安全第一,却忽视了他们可以自己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有些好心的照顾反而会增加对方的心理负担。“这种心理负担甚至大过了对自己能力不足的担心。”李宁说。
不过,遗憾的同时,李宁也有了再次挑战的想法。可如何规避同样的问题?普通人的第一反应可能是,在她背后贴一个提示,就像新司机在车后贴一个“新手上路”一样。但李宁却不这么想,她希望被当成普通人看待,而不是特殊关照。比如前面队友听到有人喊“让一下”,就侧身让路,她看到队友侧身,也就知道要让路了。
如玉也体会到了和李宁一样的遗憾和不甘心,不过她的遗憾在于之前的准备做得还是不够,以及很多设备和技术细节问题,如登山杖的使用,鞋袜的挑选,行路方式和速度等。另外队员们相互之间的了解、熟悉、默契也需要加强,各自的体能状况、沟通方式、性格特点等都要考虑到,才能在面对困难时更好地相互扶持。她觉得,在残健融合上,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我们哪怕是健全人要相互了解和体谅都很难,何况是残健融合呢?”回到北京,她立马投入工作,办残健融合艺术共创活动、残障妇女新媒体就业支持融合工作坊……
最早退出的王瑜却并不觉得遗憾。退出时,队长问她:马上要回去躺平了是不是很开心?她转过头说:不开心。然后忍不住哭了,李宁安慰她:选择放弃也是一种勇气。她走到了最远的地方,把最美丽的风景留在了心里,也弥补了自己的另一个遗憾:2018年,王瑜参加半程马拉松,因为穿了一双新鞋,把脚磨出血,遗憾退赛。这次完成近25公里的徒步,已经超过了半马的距离。
麦理浩径沿途的风景。受访者供图
参加这次活动,大家各有收获,也感觉意义重大。李宁说,“更多地参与到社会活动中,我们就能跳出来看自己,不再在原来的小圈子里打转,告诉大家,残障人士也可以走得更远。”
在麦理浩径,有时她们翻过一个山头,回头望发现隐在树丛中的一座小桥或一条小道,都会指着它自豪地说,那是我们走过的路吧!
作者:周维
值班编辑:杨永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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