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几天，房地产新政刷爆社交媒体，但还是火不过郭有才。

　　从我周末第一次知道郭有才，第一次不小心打开他那首名震天下的翻唱神曲《诺言》，短短两天，我就被各种平台的“算法”推荐了几十条“郭有才”。

　　一开始看到郭有才唱歌，就被他的土味唱腔和声嘶力竭逗乐(惊呆)了，在不屑中至少听了两遍《诺言》；之后，我就觉得这哥们的歌声很有感染力，水平至少比我当年和朋友在KTV唱得要好听，他的高音也像极了我们那时酒后的嘶吼；再然后，我就不由自主地哼起了《诺言》，哼得肯定远不如郭有才，这成功地引起了我女儿的注意，问我这是啥歌，她皱着眉看完了郭有才的live版。

　　我知道，我被郭有才成功地吸粉了，哪怕是黑粉。这就是传说中的洗脑神曲，就像前一段爆火的“谢帝谢帝，我要diss你”一样，在这些能够操控人心的流量密码面前，我不觉得我这样一个庸常的碳基生物能够独善其身，这和我读了多少书，上了多少学，自认为自己有多高级没什么关系。

　　截止到此时，我都是“算法”的俘虏，对于他的拿捏人心与贴心懂我，我心服口服。

　　但很快，事情就起了变化。

　　在这一两天的时间内，只要我打开短视频类的社交媒体，有关郭有才的内容就向我铺天盖地袭来。如果单是郭有才本人也就罢了，无非是多听几遍歌，把《诺言》练得更熟罢了；但一堆蹭郭有才流量的中腰部网红视频也跟着“算法”来了，群魔乱舞，不忍卒睹。

　　大概估算了下，单是在各地火车站门口唱《诺言》的视频就闪过了十几条，与他们相比，郭有才简直是歌神了；更夸张的是，有的人甚至只是手舞足蹈搔首弄姿了一番，歌声还是郭有才的。

　　他们盗版了郭有才，郭有才知道么？当然，郭有才知道也不能怎么样，他的《诺言》不也是侵权了原唱李翊君吗？

　　不是说“算法”算无遗策，能够操纵人心，为什么要推荐这么多让我生厌的内容给我呢？当然，我知道，只要我不太打开，之后会少的，但这几十条上百条的轰炸还不够么？

　　就算我喜欢郭有才，喜欢洗脑神曲《诺言》，但为什么要推荐这些蹭流量的群魔乱舞给我？号称博大精深的算法，就算出了这个？

　　郭有才的火爆背后是不是平台推波助澜，甚至是主动制造风口？

　　当然是。但这又有什么可以批评的呢，这世界上哪里来那么多自然流量，作为商业机构，选取特定的草根主播，以推流来批量打造网红，实属正常。

　　郭有才背后的算法，是不是信息茧房，是不是娱乐至死？

　　当然也是。但“娱乐至死”真的是什么大问题么？除了某些卫道士之外，我想大多数人都能接受这样一个观点，生命的很大一部分就是拿来消遣和浪费的，不浪费时间，何以遣有天涯之生。

　　但算法正在爆出的问题是，它真的准么？

　　短视频和算法理应是给用户带来快乐的，哪怕这种快乐很浅薄很无聊，但快乐就是快乐。但我们正在看到的是，平台会推荐大量令用户觉得惊愕甚至恶心的内容到眼前，类似菏泽南站这样的群魔乱舞，真的有多少人会喜欢么？

　　或许在泼天的流量面前，用户可能会下意识打开这些视频，但看完之后充满了懊悔与不快，这样的算法真的准么？

　　这几天，社交媒体上充斥了大量对“郭有才事件”的批判，有些批评当然是很没有道理的，一个草根博主没偷没抢，也就翻唱几首缺乏技巧但情绪拉满的口水歌，又哪里可以上升到“这个社会怎么了”“悲哀”“乌烟瘴气”呢？

　　也有一些批评并没有这么偏激，他们只是单纯表达了自己的“不快乐”，这些不快乐或许是郭有才本身带来的，但更多是那些蹭流量的视频带来的，或者说是平台“失灵”的算法带来的。

　　不能说只要是用户刷了，甚至是不小心刷了，就说明这个算法和推荐机制是好的吧。算法好不好，准不准，难道最重要的评价标准不是用户看完后的“观后感”么？

　　这种一边倒的观后感，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长久以来，对短视频社交平台的批判主要集中于“算法太准”，以致操纵人心；但现在的问题是，算法正在走向自己的反面，像回旋镖一样精准地刺向自己，只要是有流量，它已经不在乎自己准不准，能否给用户带来真实的快乐。

　　失灵的算法，不能给用户带来真实快乐的算法，用户刷完心中充满懊悔与人间不值得的算法，除了垃圾以外，我不知道还能如何形容。

　　不好吃的垃圾食品，甚至都不配称作垃圾食品。

02

　　郭有才事件中，除了台前的网红(包括跟风的中腰部网红)，幕后的平台与算法之外，更若隐若现的是地方政府。

　　郭有才刚火的时候，菏泽地方政府无疑陷入了一种“泼天的流量终于轮到了我”之狂喜。有了淄博、哈尔滨、天水这些前辈网红城市的打样，菏泽市的应对颇有些驾轻就熟，很快做好了“承接流量”的标准操作。

　　5月9日，郭有才开始出圈。5月12日以后，菏泽南站几乎一天一个样：加基站，安排公厕，免费的水和大锅菜，芍药免费送，手机随便充电……

　　5月13日晚，当地公路局连夜对菏泽南站进行路面翻修，14日当天，“菏泽连夜加班铺路”登上短视频热榜，现场的网红们拍摄修整一新的沥青道路，夸赞这是“菏泽速度”。

　　5月15日，菏泽市旅游推广中心工作人员向媒体表示：“我们整个市里都在做这件事，让郭有才个人的流量转变为城市的热度。”

　　无条件的“宠粉”，这是淄博与尔滨留下的秘笈，菏泽发扬光大了。

　　但很快，菏泽就“翻脸”了。

　　5月15日，牡丹区文旅局文化执法大队处置了一起低俗直播事件，牡丹区司法局对执法过程全程监督。

　　5月16日，菏泽南站公告：5月17日至19日，为迎接春季高考，菏泽南站停止一切文娱活动，郭有才的直播转移到国花博览园。

　　5月20日，菏泽南站再发公告：鉴于5—7月考试比较集中，为给考生营造良好环境，菏泽南站将不再举办各类文娱活动。

　　当然，菏泽这一切干得挺体面。

　　菏泽方面口头上的理由当然是“为了考生”，但更为直接的理由显然是：大批打扮怪异的网红齐集菏泽南站，引起了公共舆论的强烈反弹。

　　这就像以上说的那样，公众可以接受郭有才，不代表可以接受那些蹭流量的网红。

　　菏泽正在面对一种淄博与哈尔滨都没遭遇过的复杂舆情，悄然降调显然是明智之举。

　　时至今日，菏泽方面对“网红城市”的利弊应该也有了更深入的理解，不太可能还是那种唯流量至上的简单思维。

　　菏泽当然是想“红”的，甚至可以说一颗想红的心藏都藏不住。

　　4月底，菏泽市刚刚高调召开“文旅产业高质量发展大会”。市委书记张伦在会上特别指出：推动“文旅+百业”，延展旅游产业链条，释放“文旅兴、百业旺”的乘数效应。

　　菏泽的网红之路走得也很顺畅。根据央视网的报道，菏泽的商圈客流增幅在五一期间的增幅达636%，高居全国第一，菏泽当地文旅部门还专门发了一篇文章祝捷：《全国第一！为什么是菏泽》；4月13日，新京智库发布报告，菏泽位列“网红城市”潜力榜50强。

　　仅在这两年，菏泽就有过三次“网红前科”：2021年，“宇宙中心曹县”热梗火遍全网；“2023年靠卖汉服年入70亿元”深入人心；2023年，单县羊肉汤也登上社交媒体热搜，甚至有了“中华第一汤“的盛名。

　　可以说，菏泽是懂网络的，是懂流量的，是懂如何与社交平台“一唱一和”的。

　　当然，郭有才火到这个地步是任何人都难以预期的，菏泽方面也没做好承接流量的充分准备。

　　但今年以来，对网红城市的反思也悄然而生。一个最有杀伤力的质疑是，网红城市固然得到了流量，但对真实经济的提振却远低于地方主官炽热的预期。

　　2023年，淄博GDP增速虽有4.5%，但低于山东全省6.0%的平均增速，今年一季度的增速更是掉到了全省垫底的尴尬位置。

　　2023年，哈尔滨GDP增速3.1%，在东北主要城市中垫底，今年一季度的增速3.7%，仍然落后于长春(7.1%)、沈阳(6.2%)和大连(5.8%)。

　　当然，你也可以说，就是因为经济不好，才“被迫”押注文旅，这个逻辑当然也是对的，但效果呢，显然一般。

　　相较于淄博的低迷，菏泽最近的经济表现还不错，一季度GDP总量已无限接近淄博。

　　但在这样的数据真实与舆论反思下，菏泽对于文旅和网红的态度，自然也会变得更为理性与谨慎，不太可能毕其功于一役。

　　郭有才红了当然很好，但如果有了负面舆情，菏泽也不会投鼠忌器。

　　我想，这是当下大多数城市的矛盾心态：又想要网红，又怕网红。

　　但还是祝福郭有才，这个小伙子还是挺逗的。

　　(作者系作家，著有《弃长安》《入关》等)

　　作者：张明扬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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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值班编辑：邱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