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百余位乡村逝者理发，她想送他们干净体面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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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待死者，要像对待生者一样，恭敬认真。

中国慈善家 · 2023-04-05

这位老人昏迷9个多月。1月17日，张进巧再次来为老人理发，却成了最后一次。6天后，大年初一，老人去世了。

　　从头发状况，张进巧就能判断出，逝者生前最后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张进巧是一名理发师。她给死去的人理发。

　　她服务的第一位老人有四个儿子五个女儿，晚年时，只有一位儿子和一位女儿愿意照顾他。张进巧一摸老人的头发，就估摸出他可能有二十多天没洗头了。

　　像这样由于生病卧床等原因导致头发长时间没有清洗打理的逝者，张进巧碰到过很多。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她总是会先用热水湿毛巾把逝者的头发打湿捂透，再抹上洗发水。

　　给老人仔细洗过头，擦干，再用推子和剃刀将头发胡子细细刮净，用热毛巾仔细清理掉碎毛发之后，张进巧这才长舒一口气。

让他们体面地走

　　张进巧皮肤白净、身形微胖，一头利落短发，纹眉、抹口红，穿戴整洁得体。她爱笑，一脸的阳光灿烂。

　　这样的一位长相喜兴的女子，却成为了别人口中的“灵魂剃度者”“乡村入殓师”。至今，47岁的她已累计为百余位逝者理过发。而在张进巧自己看来，给逝者理发，是出于一个偶然，但又暗含了某种缘分。

　　2006年，30岁的张进巧在家乡河南新安县五头镇开了家理发店，靠手艺维生。一天上午，她独自在店里打扫，突然来了位男顾客，把她叫到店外，“家里老爷子没了，你能过来给剃个头吗？”

　　张进巧一脸错愕。她所在的地方是有这个风俗：男人往生的时候，一定要剃光须发；女人也要理发，体体面面的。

　　看着顾客一脸憔悴和焦急，心软的张进巧实在不好意思说不。“能，家里先烧好热水。”还没想清楚，这句话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说着，便带着一把剃头刀和几张塑料布前往逝者的家。

　　那位刚故世的老人家躺在床上，还没洗澡，也没换寿衣。小时候，张进巧的父亲常给人做白事主持，有时也会帮主家给逝者剃头，女孩跟着爸爸出入这些场所，倒也见到过死人，但现在自己拿着个剃刀面对一位等着往生的死者，张进巧也害怕，紧张得直冒汗。“我当时就跟个愣头青一样，闷头干活，就想赶紧把这个活干完。”

　　她先给老人洗了个头，用温热的毛巾将老人冰冷的肌肤清洁、软化，洗净擦干后，用塑料布垫在老人脖子和头下面，再垫上一条毛巾——幸亏出门前她打了电话请教了父亲。父亲还特地吩咐她，为逝者剃头一定要从头顶起刀，“这是对亡者最基本的尊重。”

47岁的张进巧坚持16年为村里的过世老人理发，让逝者体面离开。

　　给过世的人理发，在当地还有很多讲究：理发师不能站、不能坐，也不能轻易挪动死者的身体。这简直太难了。张进巧俯下身，单膝跪地，一手托起老人的头，留出几厘米空间，另一只手拿着剃刀给老人理发。

　　这整个过程持续了50分钟。

　　主家非常感激，往张进巧工具袋里塞了100元的“白”包。完成一件大事的张进巧总算长吁一口气，赶回自己的理发店里，继续给正常的顾客理发。

　　当然，她没敢告诉顾客，自己刚给一位去世的老大爷剃过头。心里还是有小小的不安。不过，她很快又释然了——谁家没个老人呢？谁又不会死呢？这些死者也总得有人帮他们整理遗容，体体面面地走。

　　不过，那把在逝者家用过的推子，被她收了起来，成为了给逝者剃头的专用工具。

　　镇子不大，大家很快就知道了这个事，倒也不忌讳继续去张进巧的店里理发，客流量没有减少。只是上门的顾客总是会议论一下，说她“憨胆大”。

　　“憨胆大”确实胆子不小。有一次夜里十一点，张进巧去给逝者剃发，完后又独自走夜路回家，心安理得的，一点都不怕。“人在世上走一遭不容易，打发(洛阳方言“打扮”)他们体面地走，我心里踏实。”

　　不光是踏实，有时候还有更多的感受。去年冬天，张进巧给一位过世的老人剃头，收拾干净后，老人的儿子跪在地上，哭着说：“爹，你今天可真排场……”那一刻，张进巧突然有了一种神圣的感觉。

电影《入殓师》画面。

事死者，如事生

　　大部分时候，都是张进巧独自和逝者相处，须发有没有清理干净，其实家属很可能看不到，死者更不会挑剔理发师。但张进巧总会尽最大的可能清理每一处需要清理的地方。“不清理干净，我过不了自己良心这一关。”

　　张进巧近几年迷上了国学，她很喜欢《弟子规》中的一句话：“事死者，如事生。”初中文化水平的她说，自己对这句话的理解是：对待死者，要像对待生者一样，恭敬认真。或者换句话说，“你不能因为他(她)已经去世了，就瞎糊弄。”

　　即使见惯了生死，但人生的无常也时常让张进巧唏嘘落泪。

　　她曾经在一年之内到同一家庭，送走父子两人。年头，这家52岁的男主人因病去世；年尾，同一张床上，张进巧又送走了他25岁的儿子。

　　这也是张进巧服务过的最年轻的逝者。张进巧一边给他洗头剃头，一边流泪，嘴里念叨着：“小伙子，你安心地走吧，那边没有病痛……去那边了，好好孝敬你爹。”

　　最近的一次，是今年3月中旬给一位去世的老人剃头。那是一位孤单的老人，没什么人来给他送行。那天，张进巧在日记中写道：“老二打发他媳妇去买寿衣，没有别人，幸好窗户很大，阳光暖暖地和我做伴。给老人剃头，也得唠叨一番，尘世的事一笔勾销，恩恩怨怨化解吧。当年的倔强换来半生颠簸流离，当下放下，就是重生，去和大娘团圆吧！我给你胡子也刮干净，一路向东吧！”

　　在张进巧服务过的逝者中，只有过两位女性。相比男人，女人的头发整理起来要简单得多了，只需要把侧面的头发大致打薄一点，然后修理整齐，整个过程只需要20分钟。

　　乡下女人死后的待遇显然没有男人隆重，一般都是家人自己动手，象征性地修剪一下。只有比较讲究的家庭，才会找专门的理发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