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灵武市林场主孙国友“跪地求水”一事持续发酵。

　　3月30日晚间，当地政府发布消息称，已对新种和拟种苗木采取有效保护措施。孙国友的家人在31日上午告诉《中国慈善家》，供水的问题仍然没有解决。

为何供水如此困难？

　　近日，一段视频刷爆网络。视频中，一男子面容黝黑，头发凌乱，跪在风沙里，情绪崩溃，仰天大喊：“治沙20年，我万亩林没有水喝了……”

　　视频中男子名叫孙国友，今年64岁，自称曾是身家千万的“包工头”，2003年，他在宁夏灵武市毛乌素沙地上承包了1.8万余亩荒沙滩，植树治沙。但2008年，当地一座煤矿开始破坏了他林场的水源，供水一直就成为问题。今年，煤矿承诺3月27日供水，但又临时变卦，他根本无法接受，才崩溃跪地大哭。

　　面对舆论方面的压力，涉事企业国家能源集团宁夏煤业有限责任公司双马一矿回应称：“我矿高度重视，目前正与孙某某就供水事宜进行协商，相关问题正在核查，相关情况将及时向社会公布。”

　　随后，孙国友女儿发视频表示，“可能最后一根管子也管不住了，将穷途末路。”

　　3月31日，《中国慈善家》联系宁夏煤业公司，未获回应。

　　孙国友家属向《中国慈善家》提供的一份《供水协议》显示，双马煤矿(筹建)在孙国友林场承包期内，提供林场绿化用水，矿井水处理站建成后，保证孙国友林场的用水量，孙国友不得转供他人。在矿井水处理站外排主管道风井工广北侧预留分支供水管口，将预处理后的矿井水供孙国友使用，分支管路与原供水管道对接，保证正常供水。由主工广生活污水处理厂向进场路北侧为孙国友提供绿化用水，提供配电点。双马煤矿负责向孙国友提供生活用水。

　　这份签订于2011年6月的协议中明确，如单方违约，赔偿对方经济损失。

　　资料显示，双马煤矿全名为国家能源集团宁夏煤业有限责任公司双马一矿，成立于2016年11月17日，注册地位于灵武市马家滩镇马家滩村二队。

　　实际上，双方的纠纷由来已久。早在2015年就诉诸法院。裁判文书网上的一份《神华宁夏煤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与孙国友财产损害赔偿纠纷二审民事判决书》显示，神华宁夏煤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后更名为国家能源集团宁夏煤业有限责任公司)被判赔偿占用林地给孙国友造成的经济损失727.54万元。

　　判决书中提到，2014年6月11日，宁夏回族自治区国土资源局执法监察局复函孙国友，神华宁夏煤业集团双马煤矿，占用灵武市马家滩镇马家滩村土地，建设厂房及附属设施，未办理土地审批手续，属违法占地行为。2015年8月4日，宁夏煤矿安全监察局答复孙国友称，未向神华宁煤集团双马煤矿颁发安全生产许可证(至2015年8月4日)等内容。

　　由此得知，涉事煤矿公司存在违法占地、未批先建等问题。

　　“今年，煤矿企业和我们谈过多次，他们说每立方污水处理需要8元钱，投入太大，他们承受不起，可问题是你们把我们的水源切断了，我们之前协议也写得清清楚楚。”孙国友妻子武金明告诉《中国慈善家》。

　　30日晚间，灵武市官方发布消息称，已对新种和拟种苗木采取有效保护措施，一是对孙国友近期栽种的890棵丝棉木，马家滩镇已安排水车进行浇灌；对尚未栽种的1000余棵丝棉木，采取了有效保护措施，努力避免供水纠纷处置期间因缺水导致苗木死亡的情况。二是由自然资源部门和马家滩镇组织专业技术人员，对目前尚未栽植的沙柳橛子(沙柳树枝)采取了技术保护措施。

　　31日上午，武金明告诉记者，事件引发社会关注后，有很多人打来电话，包括媒体和各地网友，还有当地水务部门也多次打电话沟通，但并没有提出解决方案。“昨天(30日)下午，一些人用车拉了一些水到林场，听说用的是自来水，这么大的林场，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随后，记者联系灵武市自然资源局，其工作人员向记者表示，由于事件涉及多个部门，所以由灵武市政府协调处理。

是治沙还是破坏荒漠生态？

　　事件也引起了相关公益组织的关注。3月30日，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濒危物种基金项目通过官方微博表示，从直播画面看，孙国友种树的地方原生植被很好，他们都是在其空隙处挖坑种树，说明当地荒漠生态良好，现在贸然种下那么大的树，对地下水是一种掠夺，可能导致原生植被的破坏，导致荒漠变为沙漠。

　　作为长期关注西北生态保护的公益组织，该项目组专家认为，种树的地方是毛乌苏沙漠，20年的树还需要浇水才能活，这不是治沙，是把抽水机安放在沙漠，无尽地破坏地下水和荒漠生态。

　　在微博中，该项目组呼吁，“有关部门应该立即制止孙国友在荒漠种树，做自然的朋友。”

　　中国绿发会副理事长兼秘书长周晋峰表示，宁夏灵武的水生态比较脆弱，对于水的有效利用要考虑“量入为出”，而不是简单地认为“在荒漠上种树”就一定是对的，不当规模化植物种植可能导致水分进一步被植物过量使用，使地下水位下降，也可能导致一些其他的原生的荒漠本土生物多样性的丧失。

　　不过，周晋峰也表示，具体到孙国友事件中，是否会出现上述情况需要调查周边环境、地下水资源以及植物种植对于当地生态环境，需要进行生物多样性持续性的调查评估，才能够给出最科学的答案。

　　面对质疑，武金明说，灌木林可以靠天吃饭，能活多少算多少，乔木不一样，如果它的根扎不深，有点风就全毁了。每年育种的小树苗必须要浇灌，要不然一棵也活不了，而已经成活的大树不需要浇灌。

　　陕西省林科院治沙研究所所长石长春长期关注毛乌素沙地治理，他在接受《中国慈善家》采访时强调，毛乌素属于沙地，而不是沙漠。从理论上说，沙地是可以通过种植相关的树种进行治理，来控制地面流沙，避免起尘形成沙尘暴。

　　石长春介绍，个人承包沙地植树造林，主要集中于改革开放以后，尤其是1983年后，面对日趋严重的土地沙化，国家推广大户承包造林治沙，涌现了很多治沙英雄。连年治理后，毛乌素沙地生态环境好转，原来荒无人烟的沙地在农业和牧业方面都有所产出。

　　在石长春看来，这么多年，毛乌素沙地治理成效显著，主要靠人工种树造林，很多林地都活得很好，有些经济林是需要灌水，还有那些幼苗都需要大量灌水，没水可灌会产生严重的后果。在毛乌素沙地，靠天然降水来让植被存活不现实，当地的蒸发量是降雨量的至少5倍以上。

　　“毛乌素沙地肯定比过去绿了，这是有目共睹的，主要靠植树造林，提高原有灌木林的治理成效。”石长春说，至少对毛乌素沙地而言，“种树会导致地下水位下降，进一步破坏生态”是一种片面的观点。

“成功人士”去种树

　　实际上，媒体对于孙国友并不陌生。2019年，宁夏当地媒体以《孙国友：执著治沙 无怨无悔》报道了孙国友植树治沙的事迹。同年广州日报也以《夫妇俩16年种绿万亩荒漠》进行了报道，称孙国友承包的1.8万亩荒漠绝大部分已经绿油油一片。在今年1月初，孙国友和妻子武金明坐在山东卫视《乡约》节目的嘉宾席上，回忆治沙经历。

　　根据上述媒体的公开报道，孙国友1959年出生于四川南部县，因为家境贫穷，幼年丧父，他很早就离家外出谋生。1980年孙国友从四川来到宁夏打工，做过剃头匠，当过出租车司机，后来拉客遇到包工头，搭上关系后自己也开始承包公路桥梁、房地产工程项目。2000年时，已是当地的“成功人士”。

　　2003年，他和妻子武金明带着全部的积蓄，来到毛乌素沙地种树。

　　武金明是灵武市人，小时候，家乡土地沙化严重，政府大力倡导种树，每年3月，每家每户都要出劳动力集体种树防沙。正是这种经历，当丈夫提出种树时，她并没有反对。但她没想到，对于个人而言，种树是一个“无底洞”。

　　很快，孙国友包工程时挣的钱全部投到沙地中。2014年开始，资金压力才迫使他减量。2018年，孙国友从银行贷款500万开始养牛，400多头牛每年的收入，也全用在了种树上。

　　对于种树的初衷，武金明向《中国慈善家》介绍，当时只是好奇。孙国友老家四川土地资源有限，每户平均不到一亩地，他在宁夏看到大片荒地，并且有水，他就想利用起来。

　　“这个人就是一头‘犟驴’，谁也拉不回来，我恨死他了，每年三月份到种树的季节都要和他大吵一架，但我拗不过他，他总是抱着‘万一今年雨水好呢’的幻想，最近三年新种的苗几乎没有活下来几棵。”武金明说。

　　女儿也经常报怨孙国友：“人家的老人都已经考虑养老了，你这一把年纪了把自己弄得没有人样，要不是可怜你，我根本不想回来。”

　　不过，天眼查上的信息显示，孙国友关联6家公司，其中3家为存续状态，分别为灵武市沙州木兰生态销售中心、宁夏黄河亿达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宁夏牧川兽药有限责任公司。另外3家生态建设、建筑工程、广告公司已被吊销，包括经营范围含生态农业综合开发、防沙治沙等的宁夏狼马生态建设开发有限公司。

　　宁夏黄河亿达电子商务有限公司成立于2014年8月，注册资本1.6亿人民币，经营范围包括农副土特产品及实体店销售、物流仓储运输信息服务及实体店服务等，由孙国友、武金明、孙悦和宁夏狼马生态建设开发有限公司共同持股。目前，该公司已被国家税务总局银川市金凤区税务局列为非正常户。

　　作者：温如军

　　图片来源：视频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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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值班编辑：邱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