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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黄沙处,一座正在消失的古城

中国慈善家 · 2022-05-09

许多人和事,都消逝在漫漫历史长河中,只留下滚滚黄沙,萧萧朔风。

 

日落时分,一群群的羊穿过古城城门回到城里。

 

文/摄影 熊昱彤

 

永泰古城,9月中。半夜开始下雨,雨打在“古城客栈”的钢板屋顶上,“叮咚叮咚”一夜不绝于耳,临近天亮我才慢慢睡过去。

 

6:30被闹铃叫醒,按下床旁边墙上的电灯开关,惊喜地发现灯亮了,昨夜听房东于大妈说早晨6点开始停电。院子中间摆着一只大水罐,伸出来一根橡皮管子,这就是“水龙头”。简单洗漱。早饭是小米和大米混合粥、煮鸡蛋。

 

雨渐渐停了,房东老于决定上山放羊。我也跟随老于去放羊。

 

清晨,羊被赶出羊圈。

 

老于往包里揣上干粮和水,披上这里放羊人都穿的一种毡子披肩。羊圈就在院子的隔壁,于大妈先走出去帮忙把羊赶出来。一出圈的羊儿马上欢快地在小巷里乱跑,老两口左围右堵,才让羊群走上了出城的路。

 

雨不下了,而天上仍重云如盖,浓重的雾气在土黄色的山脊上飘忽不定。羊群和牧羊人走在残破苍黄的土城墙下,古风浓郁,画面苍凉,瞬间让我产生了穿越百年的错觉。

 

永泰古城日渐荒凉,十室九空。这户人家仍坚守在土墙土房的院子里。

 

的确,永泰古城还坚守着400年前的概貌。这座古城位于甘肃省景泰县,修筑于明朝万历年间。明政府为防御北方外族入侵,在南依寿鹿山、西临大沙河的永泰川修筑了这个防御工事。明清两朝,古城都是重要的军事要塞,400多年来从未被攻破。

 

古城黄土夯筑的城墙高12米,城基有6米厚,至今坚固稳定。古城城围周长1.7公里,不到半小时就可沿着高墙走一圈。

 

古城四面有4个瓮城。城门向南开,内门叫“永泰门”;外筑甬门,外门叫“永宁门”。

 

古城黄土夯筑的城墙高12米,城基有6米厚,至今坚固稳定。

 

羊群翻沟过坎,走得轻快,我追着羊群跑得气喘嘘嘘。从一个残破城墙的豁口出去,过了已经干涸的护城河,路过城门外的一个水塘,羊儿纷纷探头去喝水。这个水塘据说当初是古城居民取水之地,被弃用后,就成了羊喝水的地方。

 

出城之后,老于赶着羊群直奔南面的山脚而去。祁连山余脉横亘在绵延不绝的戈壁滩上。9月,山坡上青黄色的杂草稀疏,乱石遍地,寸木不生。

 

翻过了几个山梁,走到距离古城几公里的地方,老于停了下来。羊儿低着头,专心地啃食石头间的青草。老于就地坐了下来。我一看,那不是一个坟头吗?我赶快提醒老于:你坐在坟上了!老于满不在乎地说:“才不管它,我天天坐在这儿!”

 

古城中偶尔见到几个人在聊天,土墙上隐约可辨的标语仍能读出半个多世纪前这里经历的那场变革。

 

老于今年65岁,从13岁开始放羊,半个多世纪,冬夏春秋,风雨无阻。他原来放着几百头山羊,由于山羊跑得快,后来老了放不动了,去年就弄了这几十头绵羊。

 

快到中午了。老于叼着烟卷,从包里拿出一个金银两色的花卷,啃一口花卷,喝一口自带的水,这就是他的午饭了。

 

披着毡子大氅、头戴草帽的老于斜卧在草滩上,穿着雨靴的一条腿伸直,手里拿着牧羊鞭,面前的羊儿只顾低头吃草。空旷的原野上,这画面竟然让我想到了美国现实主义画家安德鲁·怀斯,想到了他那幅代表作《克里斯蒂娜的世界》。

 

现在只有十几户人家的老人仍坚持留在故土,每天到戈壁滩上放羊。


我被这奇特的氛围迷惑,眼前的一切好像怀斯的画一样,具有了超现实的魔幻魅力。不同的世界,同样的梦想。超越了地理和时代的差距,人的所求所想大致相差无几。

 

挥挥手跟老于告别,留老于一个人在茫茫戈壁继续放羊,我回到古城,继续探访老城和城里的人。

 

古城仍保持着建城时的规划整齐,一条条沙土路横平竖直,两侧房屋排列井然。然而,街上空荡荡的,偶尔有个人影闪过。房子多成残垣断壁,十室九空。土路土墙土房中,间或见到一户有人的人家,门口贴着褪成了白色的春联。

 

羊倌在等待自家的羊从山上吃草归来。永泰古城的黄土城门仅容一车通过,高大的城门深达数十米,木石相筑,数百年仍固若金汤。

 

前方十字路口终于见到几个人在聊天,土墙上隐约可辨的标语仍能读出半个多世纪前这里经历的那场变革。

 

两位大妈坐在一棵大树下聊天。在古城里,树木很是稀缺,所以这一棵独木兀自屹立在颓瓦残墙之间,情景很是萧瑟。

 

古城到处静悄悄,只在走过一个个的羊圈时,听到“咩咩”的羊叫声。这座古城基本上已经变成了羊的城市。

 

古城人家。

 

根据史料记载,曾经的永泰古城可不是这番模样。当年,城外的草原春色凄凄,四周山上有丰美茂盛的森林。城内街巷纵横,房舍绵延,炊烟缭绕,酒肆商行,繁华一时。但伴随繁华而来的是修屋建房、人口剧增带来的环境恶化。


几百年来,山上的森林被过度砍伐,牧场退化,水土流失,沙漠化严重。恶性循环不断加剧,古城周边的生态环境已经无法负担这里人的生存,城中居民不得不向外寻找出路,谋求生计。经历了数次大的人口迁移后,古城日渐荒凉。

 

几年前,政府将黄河水引到了离古城10公里的地方,许多人迁到水渠边的移民点居住。年轻人都离开了,只有十数户人家的老人,放不下世代的生活,更不愿离开故土,仍坚持留在城中,每天赶着羊群穿过古城门,日升而出,日落而归。

 

偶尔有个人影闪过。房子多成残垣断墙,十室九空。

 

转到古城正中位置,赫然见到一面鲜艳的国旗在高耸的旗杆上飘扬。走近看石碑说明,原来这是建于民国九年(1920年)的永泰小学。学校正门是一座高大秀美的城门式建筑,两侧是宽宽的青砖磨面墙。

 

走进去,两进的开阔四合院,深檐长廊下是镶着玻璃的木格门窗。自然,城内居民迁移了,这里也不会有学生了。站在格局建筑如此精美的乡村小学中,想象着这里曾有的书声朗朗,不禁黯然。

 

走过一户人家,老头在菜园里忙碌着,老太太悠闲地玩着草棍。老头热情地摘了一捧西红柿送给我。

 

羊圈里,一只刚产下小羊的母羊温柔地舔着它的孩子。

 

回到老于家吃午饭,于大妈母女二人炒菜做饭,小外孙儿坐在炕上看电视。午饭是羊肉炖白菜白萝卜。白菜萝卜是青海农人所赠。我们路过西宁时,路边田里收获的景象吸引了我。

 

正在收大白菜的农民执意要送我一棵菜,我正犹豫间,抱着菜的大叔说“你再不要我就(把菜)掼地上!”旁边的一对夫妇带着小儿子在收白萝卜,连续拔了三四棵萝卜,挑了最好的一根送给我。

 

日落前,我再次来到 “永泰门”下等待暮归的老于和其他羊倌。永泰古城的黄土城门仅容一车通过,高大的城门深达数十米,木石相筑,数百年仍固若金汤。但黄土夯筑的城墙在雨水侵蚀下已部分塌垮。古城已被白银市政府立法保护,城墙禁止攀登。

 

日暮时分,院子里的羊群。

 

夕阳西下,羊回来了。一群群的羊步伐轻盈地穿城门而入,羊倌的鞭子“噼啪”地挥舞着,沉寂了一整天的古城瞬间有了生气。

 

追着羊群走过高墙根,拐入小巷,街巷一下子挤满了羊,热闹起来。随着羊群归院入圈,一切又迅速平静了下来。

 

天空变成了最美的靛蓝色,土房子上飘起了炊烟,古城更显苍凉而伟岸。曾经的金戈铁马早已成为历史,永泰,犹如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平静地注视着世事的变迁。希望这个有着“楼兰第二”之名的古城,最终不要消逝在漫漫历史长河中,只留下滚滚黄沙,萧萧朔风。

 

 

图片编辑:张旭

值班编辑:万小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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