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女儿的一封信，在外27年的罗军(右)回到重庆老家带着儿子一起跑网约车，一家人终于团聚了。摄影/王远凌

　　网约车司机？接到这个选题时，几乎所有摄影师的反应都一样：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们每天都与他们擦肩而过，但又没机会深入观察了解他们。”摄影师吴家翔连续两年参与“滴滴行者——纪实影像”公益项目的拍摄，两年的近距离接触之后他说：“他们在我眼里就不再只是一个司机，而是有着丰富而具体面相的人，是父母、子女、热心人，本分、热情、善良……”

　　2019年，滴滴公益发起“滴滴行者”纪实影像拍摄项目。过去五年，项目聚焦出行场景，选择有代表性的司机、乘客，以纪实影像的方式，定格下行者们动人的瞬间，传递“每个人都是生活的行者”的理念。

　　今年5月，“看见·行者”公益纪实影像展在北京举行，滴滴行者们的故事得以被更多人看见。

车内

　　车内琳琅满目的卡通贴纸，是山东滴滴司机张冬不曾泯灭的童心。摄影/宁舟浩

　　河北司机翁立权握方向盘的手势如同一个“赞”。摄影/吴家翔

　　网约车司机的工作场景大多在车内，如何打理好这方小天地，对他们而言至关重要。

　　为了让乘客有舒心的乘车体验，很多退伍军人出身的网约车司机会用自己以往在部队养成的卫生习惯来要求自己，保持车内整洁。也有司机在车内挂上檀香挂件，还有司机冬天常备砂糖桔，逢着乘客便剥个橘子，既给自己补充了维C又让车内充满橘子的香气。杭州快车司机吴俊更是贴心，他在副驾位后面的口袋里，放了一个“树洞”笔记本，上面写满了不同乘客的心事。

　　天津代驾司机张殿媛在工作中。摄影/肖一

　　代驾司机面对的多是酒后的乘客，常常要处理复杂状况。在这方面，张殿媛非常有经验。她能把五大三粗的醉酒客人架起来稳妥地送进车里。有乘客“酒后吐真言”，在车里倾诉甚至痛哭，张殿媛经常大大咧咧唱歌来安慰他们……

　　2018年，张殿媛成了天津武清区第一位代驾女司机。当时，代驾在武清是个新鲜职业，很多人觉得女人开车不行。张殿媛碰到过一个男车主叫单后，听到她的声音就销单了，但他连叫三单，都是张殿媛。第四单终于叫到张殿媛身边的一个哥们，张殿媛说：“你去吧，他不用咱。”

　　在登记的司机系统里，张殿媛用了一张短发照片，这让不少人误以为是一名男司机。看到本人后，有人会问“你这开车水平行吗，别把车刮了碰了。”甚至偶尔也会有人投诉“司机人证不符”，这让她有些哭笑不得，后来换了一张照片，才少了麻烦。

　　“这也是一个过程吧，之前大家觉得代驾都是男人的活儿，不应该有女司机。”慢慢地，情况发生了变化，用户对代驾女司机的接受度越来越高，也有女客户专门要女代驾。

　　同样遭遇过类似情况的还有武静敏，她是一名豪华车司机。有人看到她接单会取消订单，武静敏从不生气。她开车平稳，从不踩急刹车，会注意乘客爱听什么音乐、喜欢几档的空调，还会用粘毛器粘脚垫，帮乘客买花、买咖啡。开豪华车四五年来，她接了一万多单，从没收到过一次投诉。坐过她开的车，客人总会在不经意间改变对女司机的偏见。

　　停车休息时，武静敏师傅跟孩子视频通话。摄影/肖一

　　徐州的快车司机马灯爱读书，出车时也会随身带一本。摄影/肖一

　　天津的豪华车司务员孟宪贞曾遇到过一位客人，乘车至半路非要下车躺马路边，孟宪贞怎么劝都没用。因为担心乘客的安全，孟宪贞只好在他身边守着。守了一个多小时后，孟宪贞联系上了这位乘客的家人，将他安全送回到家。

　　为了保持车内整洁和安全，徐州的快车司机马灯自己不抽烟，也要求乘客在车内不抽烟。大部分乘客都会遵守这一规则，偶尔遇到不灭烟的乘客，马灯会耐心劝阻，直至乘客灭烟。

　　33岁的马灯入行已有5年，对这份工作非常满意。大专辍学后，马灯曾在餐饮行业打拼多年，工资一直很低。2019年，他买了辆车，每月3000多元的工资，还完车贷交完房租就几乎没有结余。在朋友建议下，他加入滴滴成了一名兼职快车司机。后来他索性辞职，全职跑快车。因表现优秀，半年后，马灯被升任为车队队长，协调着一只40余人的车队。

　　吃苦耐劳的马灯多数时候都能挣得一份在徐州当地来说还不错的收入。他觉得这是他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收入尚可、时间灵活自由，因此他也格外珍惜。

车外

　　路虽远，行则将至。摄影/杨抒怀

　　重庆代驾司机罗炳林经常乘渡轮跨江接订单。摄影/王远凌

　　代驾业务多集中在晚饭后至午夜这一时段，不论冬夏、不论风雨，他们都会骑着折叠电动车，在繁华地段的饭店、KTV、酒吧附近趴活。他们一般不会进到店内，“怕影响人家生意。”

　　除了严寒酷暑大风等恶劣天气，代驾司机们往往还需要应对复杂地形。重庆永川区滴滴代驾司机队长罗炳林就常常扛着五六十斤重的电动车坐船跨江，去跑区县的订单。

　　一次，罗炳林接了一个很远的单子，为一位回乡镇的客人代驾。刚把客人送到目的地，他便在这个乡镇接到了一单。双方都很惊讶，客人惊叹在这么偏的地方，这么晚了还能叫到代驾。罗炳林也感叹，现在大家的法治和安全意识确实提高了，“即使在这么偏远的路段，酒后遇到要开车的情况，也一定要叫代驾”。

　　代驾司机需要强健的体魄，张殿媛经常到健身房锻炼。摄影/肖一

　　儿子被大学录取的那个夏天，是广东司机王祖丰最高兴的时刻。摄影/赛扬

　　2023年2月底，张殿媛接了一个435元的大单，她激动得连秋裤都没穿，套了条棉裤就出门了。这单生意横跨天津，从武清到津南全程68公里。服务结束已是凌晨，张殿媛骑着电动车回家，一路唱着歌、拍着视频，心情大好。

　　她深夜拍摄的那段视频在网络上爆火，网友纷纷点赞，既为张殿媛那极富感染力的爽朗和快乐，也为努力工作认真生活的每一位普通人。

　　张殿媛是土生土长的武清人，在做代驾之前卖过早点、开过出租，都干得不怎么顺利。2018年，张殿媛的出租车老旧到报废，高昂的换车成本又让她望而却步。代驾刚好满足了她的需求：既能让她做自己喜欢的事，又不用投入太大的成本，“只需要一辆折叠电动车”。

　　刚开始，因为要独自抚养女儿、照顾家庭，同时还要还房贷交保险，张殿媛基本每晚七八点上线，一直忙到凌晨两三点。后来女儿也工作了，张殿媛的负担减轻了不少。现在，她多数时候都能保证在夜里12点之前睡觉。

　　尽管女代驾的数量越来越多，但这一行仍以男司机为主。张殿媛形容自己是“在男人堆里挣钱”，不过男同事们提起她都会竖起大拇指，这让她很自豪。

　　54斤的折叠车必须轻松扛起，其次熬夜和长距离骑行也在所难免，但这些辛苦在张殿媛眼里都不叫事。她说：“我文化程度不高也没有别的技能，年近50的老阿姨在武清这个小地方能拿到这个工资，还这么自由，该知足了。”她打算将这份工作干到退休为止。

连接

　　张殿媛在路上看到生病的流浪猫会带回家，如今她已经收养了三四十只流浪猫。摄影/肖一

　　滴滴把胶片相机寄给司机，让他们记录下自己的生活。这是张殿媛和家人在一起时的场景。摄影/张殿媛

　　每天要见不同乘客、去各种地方，这份工作让滴滴行者与世界产生了别样的连接。

　　他们中，有人协助警察抓住了乘车的通缉犯；有人从浓烟滚滚的车厢里救出遇险司机，用心肺复苏术从死神手里夺回一条鲜活的生命；有人减肥十斤捐献骨髓，成功救助血液病患者；有人在河北水灾中将自家房子腾出来，接济多位灾民……

　　张殿媛的视频走红后，有粉丝在直播间问她：“大姐，您是帮我换备胎的那个人吗？”原来有一次代驾回来，张殿媛在路上遇见一位司机，他的车撞上了隔离带却又不会换备胎，张殿媛立马拿上工具帮他解了燃眉之急。

　　爱读书的徐州快车司机马灯。摄影/肖一

　　马灯用胶片相机拍下自家老屋改造成的乡村公益图书室。摄影/马灯

　　马灯从小好看书，二十多岁时，他在外地见到了24小时图书室，便想回徐州开一间这样的图书室。但苦于囊中羞涩，想法迟迟无法落地。2019年，马灯入行滴滴快车，收入提高。几年下来，他有了一些积蓄。2023年，他投入近3万元，将家中一间老屋改造成了24小时乡村公益图书室。接下来，他还计划将图书室拓展到邻村去。

　　一个雨天，佛山快车司机张迪看到自己搭载的女生下车后试图走进江水，赶紧冲过去拼命将她拽了回来。曾是一名军人的他凭着机警的本能救回了女孩的命，并把她安全送回家。他劝她不要再为爱情轻生：“人生像一面白墙，你不能只盯着一滴墨水看。”

　　天津司机刘大勇跳江救人时穿的衣服、丢失两次被好心人送回的手机，都被他珍藏了起来。摄影/焦冬子

　　杨红伟接完一单后路过北京国贸附近，深夜的街上人车稀少。摄影/吴家翔

　　北漂18年的滴滴司机杨红伟每月都会将大部分收入打回老家，供妻子和两个孩子开销。他自己在北京的生活，则极其节俭。

　　2022年7月，他在北京十八里店救下了一个试图轻生的年轻女孩。远在老家的儿子在电话里夸他：“爸爸是大英雄。”他感慨道：“40岁了也没有活成自己想要的那种模样，这次儿子夸我是大英雄。”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在网约车平台里，滴滴行者们付出辛劳，获得一份支撑家庭的收入，也在其中找到了自洽和归属感。握紧手里的方向盘，他们自渡渡人，把自已的人生“开”到理想的远方，也为他人摇橹摆渡。

　　作者：王卫

　　图片编辑：张旭

　　值班编辑：万小军